“真漫长啊。”
蔺子阳睁开眼，听到了圣殿中回荡的礼赞；身着黑衣的人群来去匆匆，像是要急着赶往某个方向一般，动作却整齐划一，听不到半点噪音。
他环顾四周，喉咙深处泛上一阵阵呕吐感，本想拔腿离开，却发觉已无法移动半步，很快地，双目中倒映的赤潮便会侵蚀而上，淹没这身躯的每个关节、经络、血肉乃至灵魂，化为一摊干瘪的尸体，可即便如此，嵌入骨髓的恨意也依旧没有减弱半分。
好恨……好痛，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总是我……？凭什么我要受到这种对待？回答我！告诉我！我是……我是……
“我不再是我。”
四周蓦地安静了下来，白发少年将蔺子阳拉回观众席，随着障目的幻境化为轻烟缓缓消散，他总算能看清台上的事物：
那是……巨兽被剥夺生的权利，永世沦为死囚的前一秒。
“你怎么想？”对方笑着开口，恍然间一头白发已被鲜血沾湿，一绺绺地紧贴于面部，偏偏那笑容又最是天真无邪，叫人完全无法将他与残虐无道的事物联系起来。
蔺子阳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白发少年端详了他几秒，露出一副很失望的表情：
“看起来你还在云里雾里嘛……不过也差不多啦，毕竟，脏活还是要我来干的。”
他一步步走上前，右手变化为利刃，剜出正欲下达处罚的天神的心脏，发了疯般地噬咬；原本澄澈的双眸，此刻只化为满溢狂气的陨铁，要将那些曾伤害过自己的人……通通埋葬！
不知怎的，蔺子阳注视着这一幕，只觉得很伤心，就像瘸腿的狼的最后挣扎，你明知自己赢不了，却还拼命地想咬下对方的一块肉，可结局很可能是连肉都咬不下来就没了命，成为猎人酒后闲侃的资本或一张布满铅弹孔的毯子。
“蔺子阳，蔺子阳，蔺子阳！”
“到！”他吓得一下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睡着了，而那个素以啰嗦为名的老头班主任正眯着眼不怀好意地抚摸着下巴，蔺子阳被他看的有点发毛。
“那个……老师？”
“老师？我看你还是别喊我老师了，我可担待不起。”
蔺子阳郁闷地想我要真不这么叫你你也不太可能放过我啊……
“我知道你家庭情况特殊，但也不能成为你不认真听课的理由，正相反，你要好好读书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所谓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你这样已经被别人落下一大截了啊。”
“可老师，俗话又说巧妇难为无米炊……我寻思我连能烹虫的锅都还没有呢。”蔺子阳挠着后脑勺，随口胡扯道，这下逗得全班都哄堂大笑，气得班主任满脸通红：
“唉……果真是没人愿搭理的无赖习气，既然不愿听课，你就出去跑步吧！”
蔺子阳吐了吐舌头，脚步向前迈出的同时眼角偷偷瞥向教室的另一头，那个人果然也捂着嘴噗嗤噗嗤地笑着，露出两颗小小的兔牙；他突然觉得自己故意出洋相换来的报酬倒也不坏。
虽然就这么承认显得有点窝囊，但他果然还是喜欢她的啊。
结果大冬天的操场上就莫名其妙地多了个人影，由于那缩着双肩跑步的姿势酷似乌龟，一时间竟引来众人驻足不前，文明观猴；蔺子阳向来是不在意别人的眼光的，他一边思考着今天中午要拿什么凑活凑活填饱肚子，一面将跑道边的石子踢得东倒西歪。
比起昨晚经历的一连串异常事件，今早做的梦反而给人一种不像梦的错觉……蔺子阳试图回忆少年的面庞，到最后才发觉他只能勉强记起对方的双眸。
那是任何词藻都不足以形容的，震人心魄的美，纯净地不含一丝杂质，又充斥着仿佛要吞噬星岳的恶意，就好像……被囚禁于牢笼中野性未失的猛兽，孤独又高傲，整日打磨着藏于暗处的尖牙利齿，为的就是在驯兽师放下戒心的下一秒咬掉对方的头颅。
“靠，那就是个梦而已……我这么在意梦里的事干嘛？况且出现的还不是美少女而是男人，这一点就够惊悚了好么，对一个直男来说已经是堪比世界末日级别的惊吓了。”蔺子阳小声嚷嚷，黑着脸甩了甩脑袋。
果然还是和那个人有关吧，那个名为“雨黎”的女性，没有任何预兆地闯入他的生活，过后又消失地不留一丝痕迹，也许那晚经历的一切，只是个仍对现实命运感到不公的孩子的自我消解，宛若肥皂泡一般美好又脆弱的梦境而已。
“不对，那是从很早以前就已经注定的事。”
某个声音自他的耳畔响起，适时地如同淋在肉排上的汤汁，随着温度的提升逐渐与对方融为一体，再不分彼此。
“我猜，之所以不敢正视已做出的决定……只是因为你还没有认清自己。”
“认清……自己？”
“没错，要记起……你究竟是为何，才会变成眼前这副惨样的。”
蔺子阳抬起头，那是贵为天父的圣雷，那是妄图剥夺他人生命降临的制裁，那是陷入绝望境地人们的哭号，那是……超脱这世间一切却又污浊不堪的『失乐园』，在混乱即将切碎天空，黑翼敝日的前一瞬，他的胸口已被利器洞穿。
“呵……我早该想到的。”
跪坐在地面的“非人之物”咧开嘴唇，血肉模糊的侧脸与其说是在微笑反而更像无声的哭泣：
“我诅咒你们，所有事物……所有文明，我终会回来复仇。”
他就这样，朝着万事万物，下达最后的宣判，在这之后，一切重归寂静，就好像，一切从未开始。
“放轻松点儿，要不来片巧克力？”
白发少年不知何时已经出现，恶趣味地戳了戳蔺子阳惨白的脸颊，观察着他嗫喏蠕动的双唇。
“你不是我的梦……你他妈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蔺子阳歇斯底里地大叫，对方却只是耸耸肩，轻描淡写地撕开一袋德芙巧克力的包装，把半凝固的块状物塞入他的口中：
“有杏仁夹心，不错吧，你平时根本不会买这类东西，因为又贵还填不饱肚子”少年嘻嘻笑着说，一边往自己嘴里也塞了一块。
感受着略微带着点苦涩的甜味逐渐在口腔内扩散，蔺子阳也逐渐冷静了下来，少年伸着懒腰，躺在一侧的草地上，睫毛随风微微颤动。
时间于此刻停止，世界上只剩下他们两人。
“还要呆在这儿发呆吗？”少年率先开口打破寂静。
“啥？”蔺子阳懵了，转过头时却发现对方正面带淫笑地指了指位于教学楼二层窗户处的窈窕身影，一开始的忧郁气氛荡然无存“粗俗点来讲……想泡她？那放学后就试着跟上去看看吧，保证你不会失望的。”
卧槽你这是在教我尾行啊小弟弟，说瞎话不打草稿的话可是要被警察叔叔抓去打屁股的，蔺子阳望天。
“不是我说，连送上门的肥肉都不吃活该你一辈子当个手冲man哦。”少年鄙夷地看着他。
“你才手冲！你们全家都手冲！”蔺子阳气不打一处来，明明是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家伙，一开口就立马从一个相貌堂堂美少年转型为站街镖客，看样子还是青楼头牌一夜七进七出的那种。
“不过……很奇怪啊。”
“奇怪，哪里？是指你裤子拉链没拉的事？”
“靠！你怎么……不！那个待会儿再说，我想问的是你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帮我？”
少年露齿微笑，唇角弯成一条弧线，他起身拍了拍屁股后蹭到的灰，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是什么这点怎样都好。”，转而搡过蔺子阳的肩，染血的瞳孔写满悲伤，恰似雨后薄雾：
“但若是除去我，这世上恐怕再没人能真心助你了，蔺子阳。”
蔺子阳吃了一惊，无防备地失去平衡向后仰去；原本的运动场不知何时竟已成为一个大坑，身体只能顺从地坠进深渊，缓缓向下滑落。
在五感彻底被黑暗淹没的前一秒，大脑唯一筛选出的，是那位于底部的一双眼睛，以及从头顶传来的少年的诡谲叹息：
“你的所谓『命运』，只是早已在白纸上撰写好的『例行公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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